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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謝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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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虧坎艮宮推出來的當家是個沒什麽能力的蝦米,日暮峰只熱熱鬧鬧了半個時辰,在赫別枝的得當安頓下,群妖散去,山峰重歸寂靜。

玄吟霧回到峰頂,衛留賢還孤零零地跪著,面前胡亂擺了兩根野甘蔗,法銹蹲坐在斷壁邊,拎著甘蔗的一頭削皮,風燈籠的橘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。

衛留賢一身的傷還沒清理,玉墟宗其他三宮上下是不會送藥來的,法銹也不像以前闖南走北,袖袋內常備各類丹藥,自從叩天之後,她就很少在身上揣東西,這甘蔗不知道她是從哪折的,削完皮往前一遞,衛留賢木木呆呆地沒接。

法銹舉了半天,扔到他手上,擦擦手站起來,擡眼看見玄吟霧,問了一句:“拆月這個時候在玉墟宗,跟這事有關?”

“有一點。”玄吟霧一筆帶過,伸手拉她站過來一些,重新挑了話題,“關系不大,我讓他回去了。不過回來途中,覓蔭的小徒弟找上我,給了我一些東西。”

說罷將蔔算圖攤開,法銹只瞅了一眼:“哦,是我的舊物,以為早丟了。”

玄吟霧低聲道:“第二張是衛三的卦?”

法銹嗯了一聲。

“這個卦象……”

法銹笑了笑:“師父,我那時已是半步天道,自成變數,經我手的一切卦,可說準,也可說錯,字面是不能信的,多思生災。”

聽她這麽一說,玄吟霧也是微微釋然,若真如胡兒所言“水火不容”,法銹不可能坐視不理還順其發展,於是卷起宣紙,提醒道:“此妖心術不正,恐怕要對付你。”

法銹搖了搖頭:“她不是對付我,只是見玉墟宗群龍無首,想渾水摸魚罷了。”

“任她去?”

“背景很幹凈,心眼相對妖修而言有點多,不用刻意防,沒那空。”

嘴上說話,法銹腳下也沒停,一小步一小步繞著峰頂走,腳底有輕微的陣法光紋,玄吟霧知道她在試圖尋找異常的痕跡——自始至終,她包庇衛留賢的理由不需要問就能從表面上看出來,她信衛三,無需責問。

走著走著,法銹忽然意識到什麽,轉頭問玄吟霧:“你沒為難人家那傻姑娘吧?放回去了?”

玄吟霧道:“關她兩天,不虧。”

法銹:“……”嘆了口氣,“放了吧,較什麽勁。”

對於這個,玄吟霧不置一詞。

坤巽宮,卯時剛過。

在日暮峰折騰了大半個晚上,赫別枝拖著滿身疲憊回宮,還未跟師父報備結束,轉頭就聽到了有弟子來報,滿面慌張,支支吾吾道出:“外頭在傳銹祖與衛留賢暗度陳倉……”

不等話說完,覓蔭瞪著眼,一口氣沒接上咳了個撕心裂肺,赫別枝腳下一滑,差點摔到桌子底下,心裏的驚慌突破天際,恨不得立刻回居處收拾東西讓“罪魁禍首”趕緊跑路去避風頭。然而報信弟子的下一句是:“這陣風是從坎艮宮裏頭吹過來的。”

赫別枝楞了下,心裏稍安,卻立刻又揪起來——這到底是造謠,還是確有其事?

與此同時,永篤不安地坐在他師父與師姐曾經坐過的位置上,三分之一的屁股都沒蹭到,手裏攥著一團被火燭燒過的殘渣,猶帶餘溫。他本就毫無能力治下,被赫別枝勸回來後更是不知所措,整宮弟子聽風就是雨,四處喧嘩亂出主意,正在此時,有小妖修將智囊偷偷遞到了他手上,他哪裏還有半分主見,死馬當活馬醫,幹了!

赫別枝與玄吟霧大概也沒有想到,胡兒行事粗中有細,事先做了兩手準備,這種狗頭軍師的城府,放在妖修中也是一等一的。

半日後,胡兒回坤巽宮,將事情在赫別枝耳邊略略一講,赫別枝聽完心如死灰,癱在椅子上半天起不來。

流言愈演愈烈,不一會,覓蔭又來召他問話,赫別枝當然知道是怎麽回事,又不好明說,趕緊上日暮峰隱晦請罪來了,法銹自然也聽到了風聲,一笑而過,只問起覓蔭在衛留賢此事上是否變了態度。

赫別枝一聽就冒汗,委婉道:“銹祖,這種時候……還是稍微避下嫌吧。”

法銹似笑非笑看著他:“避什麽嫌?不如把我與我師父的私事抖出來?畢竟師兄弟姐妹什麽的,也夠不上醜聞的檔次,你與胡兒不就是親師兄妹麽。”

“銹祖這……”

“我問的是覓蔭的態度,其他的小事就別來回跑了。”

赫別枝無可奈何下山,在坎艮宮可以造勢下,流言蜚語吵得轟轟烈烈,法銹巍然不動,堅持查探證據,又是一日傍晚,依然兩手空空,玄吟霧才輕聲問了一句:“為何不懲處衛留賢?”

法銹垂頭坐在山沿邊,半晌張口回道:“以死謝罪麽?”

玄吟霧垂眸坐到她身邊,擡手摸上她的臉,稍微扳向自己,註視著那雙半闔的眼睛:“就算衛留賢是清白的,但你耗這麽多時間在他身上,值得麽?你還有很多事要做,你不覺得這件事絆住了你的腳?”

一縷頭發垂到眼前,法銹沈默著,半晌伸手覆上玄吟霧放在自己臉上的手,慢慢閉上眼,眉頭微緊,帶動睫毛顫動。

她的神情消融了一切的自信、狂氣、堅決,無言平靜,像是蒼天聚雲,玄吟霧什麽話也說不出來,探出另一只手擋開額發去抹她的眉心。

抹了幾下,不料法銹忽然出聲:“玉墟宗容不下衛三了是麽?”

玄吟霧沒有回應這個問題,只是問:“你想怎麽處置?”

法銹沈默了許久,聲音輕成一片雲:“就以死謝罪吧。”

永嬋頭七那日,銹祖對衛留賢一事松口。

這對於玉墟宗上下都是皆大歡喜,大多是猜測銹祖受了流言影響,急於棄卒保帥,也因如此,永篤很是振奮了一下,胡兒不敢將自己的陰招公之於眾,只是私下自詡第一功臣,赫別枝仍是不安,卻不好表現出來。

雖然法銹對外松了口,但同樣有要求,那就是衛留賢必須由她親手處置。

玉墟宗其他三宮怕時間久了事有變卦,忙不疊應了,火速定在第八日。這一日天蒙蒙亮,以日暮峰為中心便站了好幾圈妖修,法銹身披長氅,手掌抹開,解除衛留賢身上的護身法陣,師姐弟在秋風瑟瑟中對視,最終法銹彎腰拍了拍他的肩,像一個招呼孩子回家的老人:“站起來吧。”

衛留賢面前的野甘蔗已經發黑,他跪坐血汙刺鼻的地上,遲遲不動,嘴唇嚅動:“師姐……”

法銹等他說話,等了半天寂靜無聲,終於一腳將他踹了起來。

這一腳人是踹動了,但好一會兒,衛留賢才雙手撐地,扭曲地爬起來,七天不變姿勢的僵硬四肢無法抻直,扭轉時發出心驚的咯咯聲,他縮著肩站在法銹身前,靜悄悄的,低著頭。

法銹慢慢伸手,搭在了他的一側肩上,無數妖修心都懸起來,明白只要那手稍一用力,衛留賢當場就得魂飛魄散。

玉墟宗弟子捏緊拳頭,目不轉睛盯著這一刻來臨,正當妖修們將心提到嗓子眼的時候,天際突然暴出長長的一陣轟鳴,隨即丁點大的黑影迅速縮進,蜃龍長嘶,輦車燃火,來客的身份一覽無餘。

“雲萊仙宗,宗主駕臨——”

覓蔭氣得差點嘔血。

果然有變故!就知道銹祖這塊骨頭沒那麽好啃,那可是在人修中都玩得轉的好手,碰到一兩個流言就黔驢技窮了?開哪門子的玩笑。

眼下這關頭,走到這一步如何再退,覓蔭難得強硬,撐起身子前走幾步拜下:“砂宗主,在下乃玉墟宗坤巽宮宮主,此為玉墟宗的內務,不容外人插手,懇請宗主諒……”

仲砂一腳踏出輦車:“誰關心。我找法銹。”

眾妖皆是一楞,雲萊宗主似乎完全不準備為法銹造勢,手指一擡,蜃龍曲起龐大的身體盤旋峰頂,雲萊弟子向四周站定,頓時圍了個水洩不通,所及之處盡是金鱗紅衣,根本無法窺得圈中發生了什麽。

時間拖得越久,越是難以預料結果。覓蔭焦急地腿肚子抽筋,不等他想出對策,僅僅幾句話的功夫,日暮峰頂白光沖天而起,雲霄蕩起波紋,能舉手投足驚起這樣大動靜的,非銹祖莫屬。

銹祖終於出手了麽?

殺也能殺得這麽驚天動地?

短短幾秒,凝魄期以上的妖修臉色都變了。

“不,不對!這不對!這是……這是——”擊磊第一個大叫出聲。

濃雲狂聚,紫光崩出,一道十人合抱的白紫色雷電劈開,直躥而下,狠狠砸擊在日暮峰頂,這一下要是砸實在了,方圓百裏鐵定土崩瓦解,膽小的妖修齊齊蹲下閉眼,但最終的一擊巨響卻始終沒有來臨,氣浪撲出,漫天雷殛收攏在一只托舉的手中,整條手臂被刺目電光映得慘白,袍袖獵獵,直抵蒼天。

須臾,第二道雷長吼而至。

事已至此,無人再不明白面前是什麽景象。

這是天下修士最終的路途,是窮極一生尋求的道的終點。

飛升!

天子無法飛升,這九天雷殛肯定不是她自己的,她給誰扛的?雲萊仙宗宗主?只有一瞬,眾妖修又拋棄了這個念頭,仲砂從少年驚艷四宗到現在的如日中天,絕不會落魄到不足境界去求法銹擋雷。玄老?玄吟霧已是散仙,法銹絕不會多此一舉。

剩下只有一個可能,衛留賢。

覓蔭反應過來,不可置信的大吼:“法銹你瘋了?這是你所謂的處置?你不如說是褒獎!”

夫人久鈺真人,拼命扯住他往後退,雷光餘威不可小覷,此刻都被雲萊仙宗的蜃龍牢牢困住,在此威能下,玉墟宗任何一個妖修近身都是自尋死路。

九道雷落,烏雲散開,眾妖修眼睜睜看著一捧白光灑下,帶著許些絢麗。

雲萊仙宗弟子裂開一條道,蜃龍扭動身軀站起,露出中間的人影。法銹一身白衣,擼了下袖口,意外的沒有事後得逞的笑容,她的神色沒有一絲一毫的輕松,反而更加的陰霾,布滿了風雨欲來的痕跡。

她指尖撚著一點齏粉,捏出了一點淡紫色的煙,風吹過,全散了。

仲砂突然出聲:“還占卦麽?”

“不。”

“你耽延了七天。”

“再讓我耽擱一天。”

“去哪裏?”

“南師城。”

“找誰?”

法銹吹飛了最後一絲塵埃:“木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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